新笔趣阁 > 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 > 第68章 两种辫子
夜间

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
埃内斯特·勒南看到是莱昂纳尔,犹豫了一下,把想说的话收回了回去,决定先静观其变。 莱昂纳尔·索雷尔直接站到了自己的座位上,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。 “安静!请听我说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因为居高临下,穿透了嘈杂,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,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。 莱昂纳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踩着每排座椅的椅背上来到了最前排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一跃而下,站到了那位Tomson·Ku的身边。 他先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,发现他虽然是中国模样,神情、姿态却全然是个欧洲人,与自己印象里那个留着小辫子、戴着瓜皮帽的老学究全然不同,不禁有些失神。 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,转向坐席:“勒南教授,您推崇理性,我深表赞同。然而,今天在这里,我看到的是理性之光,被偏见和傲慢的乌云遮蔽了。” 没等勒南发飙反击,莱昂纳尔又转向陈季同和那个年轻人,目光诚恳而严肃:“两位先生,我敬佩你们捍卫自己民族尊严的勇气和学识!你们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自信,令人动容。 但是,先生们,你们是否意识到——当你们在愤怒中宣称中国文明是‘早熟的巨人’,而西方只是‘学步的孩童’时; 当你们将西方的哲学、艺术成就轻蔑地一笔勾销时,只是以同样的傲慢去回击傲慢,是在用另一种形式的‘文明优劣论’,去对抗眼前的偏见。 危险啊,两位中国的绅士,你们正在滑向你们所批判的对象所处的深渊! 请记住——永远不要跟傲慢的蠢货辩论,因为他会把你拉到与他一样的层次,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!” 陈季同和Tomson·Ku懵了,一开始还以为这个法国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,没有想到马上就挨了一顿教育。 现场的索邦学生也懵了,他们原以为莱昂纳尔是在批判中国人,结果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这么刺耳呢。 路易-阿方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:“你这个混蛋,你说谁是傲慢的蠢货?我要和你决斗!决斗!” 同为贵族学生的阿尔贝·德·罗昂看着路易-阿方斯气急败坏的样子,觉得既好笑又心有余悸。 埃内斯特·勒南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,黑着脸默默坐了回去。 莱昂纳尔没有理会路易-阿方斯,而是用目光扫过全场:“索邦人们!看看你们自己!看看今天这个讲堂!当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学者,满怀诚意地分享他引以为傲的文化瑰宝时,你们回馈他的是什么? 是轻佻的模仿,是恶意的嘲讽,是以学术之名进行文化歧视!你们固守着自己有限的认知,拒绝去理解另一种伟大文明的内涵! 这难道就是伏尔泰、狄德罗教导我们的‘宽容’?你们的傲慢,源于无知!你们的歧视,源于狭隘! 陈先生的辫子固然丑陋无比,但我们的女士们那被束腰勒到变形的肋骨就好看?我们的绅士们被梅毒腐蚀出来的一口烂牙好看吗?” 陈季同:“……” 索邦的学生:“……” 双方都感觉自己被莱昂纳尔抽了一个耳光。 莱昂纳尔才不理会他们心里有多复杂:“讲座的目的,是为了分享学识,而不是展现优越感。你们的傲慢,源于无知!你们的歧视,源于狭隘! 索邦,今日是它的蒙羞日!” 莱昂纳尔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:“真正的尊严,陈先生,Tomson,不在于证明自己比别人‘更古老’、‘更优越’; 而在于,无论面对何种偏见与不公,都能坚守文明的底线,而不是滚进粪坑里和猪猡一起打滚!” 陈季同露出了一丝愧色,而Tomson·Ku却面有不忿,但也没有出言反驳。 莱昂纳尔的声音仍然在礼堂里回荡:“同样,真正的理性与文明,勒南教授,诸位同学,在于承认自身的局限,对不同文明怀有最基本的尊重和求知欲! 如果索邦丢失了这份精神,那么它引以为傲的‘知识与理性’,也不过是一句空话!” 接着他转向路易-阿方斯:“蒙费朗先生,听说你也要参加周末的「诗会」?” 路易-阿方斯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消的病态红色,闻言哼了一声:“不仅我会参加,我的父亲也将在「诗会」上致辞。不要以为发表了一篇小说就成为大人物了,莱昂纳尔·索雷尔! 你在「诗会」上只是一件货品!哈哈哈,一件供人取乐、任人挑选的货品!”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,像是空气都停止了流动,所有人都诧异、不安地看向路易-阿方斯,就连埃内斯托·勒南都流露出了厌恶之色。 路易-阿方斯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——有些事实,哪怕所有人都知道,但说出来就是一种罪过。 莱昂纳尔却没有生气,只是平静地点点头:“很好,蒙费朗先生,我本来只想说耻于和你在「诗会」上为伍,但是你似乎给了我一个更为充分的理由。 既然「诗会」有您的参与,您又亲口说那里是藏污纳垢之地——那抱歉了,我不是货品,也无意让谁挑选。” 莱昂纳尔的话,如同惊雷般在礼堂炸响,参加「诗会」是多少索邦学生,尤其是家境一般的学生的梦想,莱昂纳尔竟然要退出? 大家第一个念头:“有贵妇人的资助,腰杆果然硬啊!” 接着转念一想:“这样一来,「诗会」不就空出一个名额了?” 想到这里,许多同学们都向莱昂纳尔投来羡慕、支持、感激的目光——不管莱昂纳尔之前说的有多难听,此刻他站在了人民这边! 陈季同和Tomson·Ku心里五味杂陈,莱昂纳尔的话,像一记重锤敲在他们心头。他们意识到,在巨大的屈辱面前,自己的反击确实险些落入互相撕咬的陷阱。 陈季同深吸一口气,整了整衣襟,再次面向全场,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:“感谢这位先生的直言。他让我感受到了索邦的伟大。” 他转向莱昂纳尔和另一个中国年轻人:“莱昂纳尔·索雷尔先生?还有,Tomson·Ku……” 莱昂纳尔点点头:“是的,莱昂纳尔·索雷尔!” 陈季同没有同他们握手,而是两手抱拳,向两人施了一个拱手礼:“多谢!今天不是索邦的蒙羞日,它因为您二位的仗义执言而荣耀! 如果两位有空,可以来我大清公使馆相叙,无论是我,还是郭大人都会热诚欢迎两位的到来!” 接着他又转向今天拉图尔教授:“这场讲座,始于戏剧,也终于一场戏剧。这并非我的本意,却或许更有价值。教授,看来今天的讲座只能到此为止了!” 说完,陈季同不再看任何人,挺直脊背,如同来时一样,在拉图尔教授的陪同下,走出了礼堂。 埃内斯特·勒南这次倒没有太丢面子,只是再用手杖顿了一下地板,转身离开;路易-阿方斯满脸羞惭地跟在他的身后。 礼堂里人员渐散,Tomson·Ku却留了下来,他向莱昂纳尔伸出手:“你就是写出了《老卫兵》的莱昂纳尔?我来巴黎这两周,到处都能听到你的名字和关于《老卫兵》的讨论。” 莱昂纳尔与对方握了握,点点头:“是的,《老卫兵》是我写的。” Tomson·Ku见莱昂纳尔态度和蔼,高兴起来:“想不到你不仅能写小说,口才还如此犀利,我在英国也没有遇到几个这样的人物——唔,王尔德也许算一个。” 接着他打量了下莱昂纳尔的身材、相貌,忍不住提醒道:“但他实在是个怪人,你最好不要见到他……呃,其实应该是最好不要让他见到你……” Tomson·Ku又望向礼堂的出口,仿佛陈季同的背影还在那里:“陈……虽然我替他辩护,但是他那条辫子实在丑陋极了! 要我说,中国要想成为强国,第一件事就是剪掉这根该死的辫子!” 莱昂纳尔再次看了眼Tomson·Ku的后脑勺,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:“Tomson,你要知道,有些人的辫子长在脑后,有些人的辫子长在心里。 脑袋后面的辫子好剪,心里面的辫子不好剪啊!” Tomson·Ku闻言一愣,顿时觉得这是自己听过的、关于中国变革的、最精妙的至理名言,而这竟然是一个法国人说出来的。 他再看向莱昂纳尔,已是满眼震惊与钦佩,更直接握住了莱昂纳尔的手:“就为了这句话,今天晚上我请你去「夏巴奈」,所有的开销我包了!” 站在两人身边、苦于插不上话的阿尔贝都馋哭了——「夏巴奈」坐落于第二区,是全巴黎最高档、昂贵的妓院,就连英国的爱德华王子,都时不时悄悄渡海来嫖。 据说里面设有多个风格的包间,囊括了世界各地的风俗,哪怕日本、印度的美女都应有尽有;而且装修奢华,甚至有冷热水和大理石浴池。 阿尔贝凭自己那点生活费也去不起「夏巴奈」,所以望向莱昂纳尔的眼神都在重复一句话:“带我一个!带我一个!带我一个!……”

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》是作者:长夜风过倾才力献的一部情节荡气回肠,扣人心弦的佳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