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恩
天灵灵, 地灵灵, 夜半鬼出门。
领导能力比较强的魔尊, 应该单独摄取, 其余单纯的小魔和魔念, 直接绑架到体内则问题不大。
“几千个总是有的吧?”
旧怨魔尊粗摸估计了一番, 心里没谱, 还得给谢青鹤解释自己为何没谱:“魔念足够浓厚强盛,就会成为能够脱离魔穴自由行走于世的魔。魔在世间寻找的堕魔之念越多,自身越强大, 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自动成为魔尊。倒也不是所有魔尊都热衷世事, 很多待在魔穴不愿出来。”
魔尊竟然有几千个。这数目超出了谢青鹤的意外, 却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他先把体内正在造反的八个魔尊放出来, 事先也没通知, 刷刷刷八位魔尊陡然出现, 刚被释放的魔尊们满眼警惕一脸懵逼, 坐在高塔之上的旧怨魔尊唬得差点跳起来。
双方一照面,不得魔尊就皱眉:“石权荣!你搞什么鬼?”
旧怨魔尊也很无辜:“你是哪个柿子软捏哪个啊?有本事你冲他嚷嚷!”
谢青鹤已经捏诀行咒, 刷刷刷, 又把八个魔尊都收了回去。
旧怨魔尊明知道他吞了大魔尊, 心底也知道他的厉害, 亲眼看见八位魔尊被他随意吞吐揉搓, 这冲击力还是将他狠狠震慑了一番。毕竟大魔尊是怎么被吞的, 旧怨魔尊也没见到。
倒是这八位魔尊里的不得魔尊, 素来实力强悍, 横行霸道,居然也被随手收拾了!
谢青鹤体内也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原本八个魔尊带着小喽啰们上窜下跳要唤醒大魔尊,要逃出生天,现在八个魔尊咻地消失,又咻地回来——回来时跟大魔尊一样,身缠锁链被挂在虚无处,双眼紧闭陷入昏迷。
这场景,诡秘莫测,恐怖如斯!
余下的喽啰们顿时就被镇住了,全场鸦雀无声。
齐魔低声跟身边的艳魔说:“此地有主,只恐怕正窥伺我等。咱们稍安勿躁,静观其变。”
艳魔习惯性地理了理耳后垂下的长发,虚抚自己盛妆无暇的脸庞:“呵。咱都堕了魔,说那些有的没的。你瞧瞧我口脂花了没?”
齐魔:“……”
谢青鹤重点关注对象是武兴城。
旧怨魔尊算得上是大魔尊的心腹,他以大魔尊的名义召见诸魔之后,地图上所有魔类都在行动。唯独武兴城里苟着的不安魔尊一动没动。
谢青鹤的地图有局限。一些地方云雾笼罩,看不清明。
在真实世界里,他能通过心魔池地图看各地情况,到了心魔池世界里召唤出地图,地图上就只有魔类的形迹,无法窥探真实世界人类的一举一动。
不过,这地图可以带着人随时跨越千里。
谢青鹤不知道悦来客栈的小朋友们都走了没有,不安魔尊一动不动,他难免生疑。
旧怨魔尊在旁解说:“不安魔尊,沉溺寻找的就是人与七牲六畜的不安之念。他天生就胆子小,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害怕。您才在武兴城扔了一把剑,他未必知道您在心魔池世界,只怕是以为您亲身驾临……大概是被吓得不敢动了。”
谢青鹤适才在武兴城没有直接去扫了不安魔尊,是怕打草惊蛇,坏了旧怨魔尊“假传圣旨”召见诸魔的计划。现在有了地图直接摄魔的意外,诸魔是否齐聚龙城根本就不重要了。
他本想重回武兴城,想了想又觉得可以做个尝试。
——能不能隔着地图,做一个专门针对不安魔尊的摄取?
原本漂浮在他面前仅有尺长的地图倏地扩大八尺,武兴城内外的山势起伏顿时浮现在眼前。谢青鹤找到了蹲在城郊三里外的不安魔尊,口中轻念咒文,轻叩指诀,白玉似的面容隐有神光内敛。
旧怨魔尊已经不想一惊一乍了。
他四仰八叉地歪在高塔上,看着地图上的魔影源源不断往谢青鹤眉心飞去。
过了一会儿。
“额后三寸曰紫府,紫府洞天千重山。那地方是修士的宝地,不让任何人染指。您这敞开大门咻咻地往里边放魔进去……”旧怨魔尊似笑非笑,“说不得咱们马上有一位新的大魔尊了。”
谢青鹤沉迷摄魔,根本不想搭理他。
就如当初在酒楼入魔一样,每一个被谢青鹤亲自摄取的魔尊,其经历心境都会印入谢青鹤神智。
若谢青鹤多做一些入魔的练习,多一些经验,此时或许能轻松分割情绪。可惜,神传的炼魔法才入手不久,谢青鹤前后也才入魔三次,委实没有太多的经验。
他面临一个选择。
若直接动念摄魔,魔类的记忆不会侵入脑中,不会给他带来困扰。
可是,这些魔类也就不会被捆绑昏睡,在他体内吵闹不休,累积下来,几千几万个魔里,总有胆子大的想要去“解放”沉睡的大魔尊和魔尊们,啸聚成群想要从谢青鹤的体内闯出去。
若是捏诀摄魔,被摄取的魔类倒是都很安静,进体内就被铁锁捆绑,安安静静地闭眼沉睡。
然而,这一些魔的情绪记忆都会飞入他的脑海,困扰混淆他的记忆和情绪。
究竟是让这群魔在体内吵闹不休、准备闹事,还是继续捏诀摄魔,凭心志澄清混淆的记忆?
犹疑不定,即生魔。
有十七八个魔与魔念胆肥心大,此时已扑到了大魔尊与不得魔尊的身前,用手去拉扯他们身上的铁锁。那铁锁瞬间变得通红,烧得几个魔前肢焦黑,化为灰烬。
然而,前仆后继之下,大魔尊身上的铁锁一动不动,不得魔尊身上的铁锁却有了些微动摇。
这一丝动摇鼓舞了所有的魔。
他们越发悍不畏死地发起了冲锋,试图将沉睡的不得魔尊与大魔尊解放出来。
谢青鹤心道不好。
把不得魔尊放出来倒也没什么,了不起他再把不得魔尊关回去。
若是把大魔尊放出来了……
谢青鹤吞了大魔尊完全是个意外。大魔尊从未想过此事,毫不设防,被杀了个措手不及。若是被这群魔把大魔尊也放了出来,还能不能再吞回去……谢青鹤根本没有把握。
思及此,谢青鹤将所有正趴在大魔尊与不得魔尊身上的魔都释放了出来,一手捏诀,口中行咒,另一只手指尖轻点,点到的魔又再次被他了摄回体内,铁锁捆绑,陷入昏迷。
眼看着前去解救魔尊的魔们去而复返,全都被捆起来挂在虚空中,魔群再次陷入死寂。
躲在魔群之中的齐魔不住摇头:“搞不赢搞不赢。”
艳魔则看着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虚无,说:“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?怎么什么都没有?”
旧怨魔尊则看着谢青鹤点名摄取诸魔挥洒自如的动作,感慨道:“您是术法的天才啊,这就搞出新花样了?”
谢青鹤倒也谦虚:“唯手熟尔。”
摄取诸魔不难,难在澄清心智,不使自己的记忆发生混淆。
魔乃人怨之累积。
大凡魔尊,都是人类共通且常有的怨念。如嫉妒,如不得,入旧怨,如不平……
能成魔尊之怨念,有些是怨恨极深,也有不少是小怨却众多。一个魔尊通常携带着几十几百个深重的魔念,谢青鹤摄取一位魔尊,等同于接受几十几百个不同的人生经历与堕魔之念。
谢青鹤打开地图摄了近百个魔尊,脑子里已经严重负荷,濒临崩溃的边缘。
“我要是你,就不这么蛮干。”突然有一道声音在谢青鹤耳边响起。
谢青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。
身边只有翘着脚躺在高塔上的旧怨魔尊,那货咬着不存在的衣带,正仰天望月。
谢青鹤很清醒。他听见的就是旧怨魔尊的声音,那声音也是从旧怨魔尊身边传来的,可是,那又绝对不是旧怨魔尊在说话!
“你心里很清楚。魔是除不尽的。只要世上还有人活着,魔念就会如影随形。就算你能把魔念都吞入体内,你也该知道不是所有魔都有旧怨。有魔天生暴虐,有魔天生恶毒,你用‘谢青鹤’的方式将他们的人生重活一次,于世何益?”
“放弃你那愚蠢的想法吧。人有正大之法,魔有苟存之道。譬如天地共生、阴阳共存。”
“你妄图以一人之力,摄尽诸魔。然后呢?”
“你的身体是比魔穴更长久不朽的监牢么?你能渡尽群魔使他们归于澄净么?你若不能把他们都一一清洗干净,又不能阻止自己的衰朽死亡,一旦你死了……”
谢青鹤内视体内虚无处,大魔尊仍旧双目紧闭。
然而,谢青鹤就是很清楚,借用旧怨魔尊之口说话的,就是大魔尊。
“你害怕了?”谢青鹤的声音隆隆响起。
身处虚无处的魔们都紧张了起来,不知道这道天外之音来自何处,来自何方神圣。
“你想知道我有什么杀手锏,可以对付你们?”
谢青鹤将手一挥,面前的地图暴涨二十里,瞬息之间,谢青鹤又摄入二十位魔尊。
刷刷刷刷,二十位魔尊齐齐铁锁捆身,悬挂虚空之中,与所有昏睡不醒的魔尊排成一排,仿佛能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远方。
谢青鹤以食指蕴力,轻点眉心,灵台霎时间被清空,心思一片澄净。
虽然不能保持长久安宁,可,时间久了,他总能找到解决之道。这世上不存在“仅有”的办法。
大魔尊问他,若他死了,体内的诸魔该怎么办?他还真没有想过。这会儿还在忙着摄魔,哪有空去想死后的事情?被提醒之后,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。
原本健康白皙的胳膊上青筋暴起,几道大脉泛起紫红色的瘀伤,肌肉似要撕裂。
人的皮囊是有极限的。
就算他的神识无比清明澄净,绝不会被诸魔所混淆,他的皮囊也不会比魔穴更坚固。
常人的皮囊挤下三魂七魄已经是极限。
他虽是修士,开辟了紫府,又有神传的炼魔法摄取诸魔,然而,玄而又玄的识内虚无处能禁锢得了那么多魔尊魔念,皮囊却在不知不觉中到了极限。
怎么办?
把摄取的魔都放出来?
谢青鹤不禁失笑。杀我恩师,惑我师弟,还想逃出生天,逍遥自在,岂有这等美事!
面前的地图已经延伸到百里之外。
整个龙城皆被泛着紫气、神光闪烁的地图覆盖,携带遮天之势,使群魔惊恐哀嚎。
虚空之中。
群魔只看见无数同类如暴风般滚了进来,被铁锁捆绑悬挂的魔尊也在激增。
这一片虚无越发像是生存已久的魔穴,四面八方都是见过没见过的魔念。一直沉睡的大魔尊似在挣扎,努力想要睁眼醒来。然而,不等大魔尊睁眼,那道神秘的天外之音已发出了死亡警告。
“我若不死,闲来无事一一打发你们。我若不存,大魔尊可知《大罗灭生经》?”
谢青鹤并不想死。
他一身绝学,还未觅得传人。
他若死在此处,恩师遗骨存于盘谷山庄,何人前去收殓?
可他也不能半途而废。若能摄尽群魔,以皮囊为监牢,以神魂为天诛,死有何惧。
十七年前,祖师爷空间里,谢青鹤得了一本《大罗灭生经》。当初觉得这什么破法门,哪有人蠢到极处,宁可自残神魂杀死自己体内的邪祟。
现在想起那个凉风习习的下午,仿佛还能闻见门前桃花的清香……
桃花儿是香的么?
“我的天也。”旧怨魔尊上前扶住谢青鹤。
地图已经消失了。
天地间的魔气也已经消失了。
谢青鹤浑身上下都是皮囊崩裂的鲜血,白玉似的面容也寸寸崩裂,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。
“为何,”谢青鹤肌骨寸断,内脏淌血,声带也崩裂了,全仗着一身修为强行发声,声音粗噶难听,还带着嗬嗬的喘息,“还在此处?”
旧怨魔尊看着空荡荡的龙城,真正是连一丝魔气都没有了,连人最细微的执念魔根都被拔得干干净净,这才滋味难言地说:“这不是还有我么?你把我也吞了,就能离开这片混沌空间了。”
下一秒。
旧怨魔尊就飞入了谢青鹤的眉心。
失去了旧怨魔尊的扶持,谢青鹤已无力在高塔之上站立,一个踉跄高空栽倒。
混沌空间中没有重力的概念,谢青鹤重重摔在地上,也不曾脑浆迸裂,只是体内含魔量超标,皮囊有一种随时都会解体的恐怖知觉。谢青鹤躺在地上,看着寂静深蓝的天空,许久都不能动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有些艰难地想,为何我还在混沌空间?
皮囊已残破不堪。
不止肌骨内脏断裂,谢青鹤知道,连脑子都裂开了。
维持意识生命的,完全是他的修为与神识。一旦失去了修为,他马上就会死。
大罗灭生经。
体内藏着天上地下所有的大魔小魔,只要动用大罗灭生经法门,就……一了百了了。
就……快自杀了吧。
带着那群魔,一起消失。
疼。
浑身上下都疼。
没有一个地方不疼。
……
可是。
不行啊。
还没有找到寒江剑派的下一任掌门弟子。
还没有……让恩师的遗骨,归葬祖师陵。
谢青鹤霍地坐了起来,摘下手腕上的却魔珠,怒道:“还不快点滚出来!”
不老魔尊咻地窜出来,转身就要跑。看着这货垂死挣扎的样子,谢青鹤气得直喘气,也确实佝偻着肩背喘了一会儿,才捏起指诀:“摄!”
就在不老魔尊飞入谢青鹤眉心的瞬间,谢青鹤身周光景瞬换。
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腥臭的池子里。
有人高喊:“有人落水啦!哎呀,怎么掉放生池里了?”
谢青鹤迷茫地看见了一只老乌龟,正嫌弃地往晒背台上爬,仿佛嫌弃他弄脏了池水。
对了,这里是……安国寺的放生池。
天已经亮了。
和尚们正在做早课,义工们则在洒扫,为迎接香客做准备。
听说有人落水,马上就有热心人冲过来打算救人,谢青鹤已经爬到了晒背台上,一边喘气一边跟老乌龟大眼瞪小眼。堂堂寒山剑派掌门大弟子,日行千里的谢青鹤,这会儿委实动弹不得,只能跟乌龟抢地盘歇一口气。
“你等着,你别怕,我们马上来救你!”和尚庙里,终究是善心人居多。
谢青鹤看着逐渐敞亮的天,噗地咳出一口污血,对老乌龟说:“看,我还活着。”
失去两根拇指的和尚将双手藏在僧袍阔袖之中,站在放生池边,看着满身血污的谢青鹤,眼神复杂。谢青鹤回头看他时,他微微摇头:“谢施主。”
谢青鹤轻声道:“这可不妙了……”
身负重伤的时候,遇见了刚刚被自己削了手指的仇家,应该怎么办?
“所以,咱们前面的师兄们,说是出了意外,其实是死在了封魔谷?”
陈一味是上官时宜最小的弟子,门内排行第四,今年只有十二岁。他趴在茶几上,满脸八卦地看着自家师父,对死亡还没有太多深刻感念,因此可以随意提及。
飞仙草庐中,上官时宜与谢青鹤坐在榻上。
地下一张四方茶几,分别围坐着束寒云、李南风与陈一味三人。
这座次排得颇为诡异。
榻上毕竟高一尺,茶几边上是铺地的蒲团,谢青鹤跟着三个师弟都围坐茶几边上也罢了,师父当面,哪能叫师弟们在地上蹲着,自己大咧咧跟师父平起平坐?再是掌门弟子也不该有这样的体面。
然而,寒江剑派的情况与别派都不相同。
谢青鹤被上官时宜立为掌门大弟子时,排行第二的束寒云都还未曾进门,地位本就无可争议。
这些年谢青鹤修为日益精湛,早已青出于蓝,上官时宜又因身体衰朽常年闭关,无力处理门内琐事,谢青鹤不止成了寒江剑派新一任战力担当,日常还得代师授徒,要代师掌门,还要代师交际……总之,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,但凡能“代师”处理的事,谢青鹤基本上都“代”办了。
虽未正式传位,谢青鹤早已是隐形掌门的地位。
门内开小会时,上官时宜便常邀谢青鹤对坐,诸弟子也习以为常。
“是啊。”上官时宜盘坐榻上,手中握着一串念珠,眼底早已没了心伤的痕迹,“六十年前,到现在已经快七十年了。从前为师曾有六个弟子,那一回尽数陨落在封魔谷中。”
尽数陨落。短短一句话,隐藏了多少悲伤。
几个年长些的弟子都不敢说话,惟有陈一味满脑子官司,还敢追问:“咱们沿江封魔多年,习得十龄箭术就能上阵封魔,也不见那邪魔外道多么厉害。封魔谷的魔物很难杀么?”
“何者谓魔呢?”上官时宜支使大弟子,“青鹤,你给小师弟讲一讲。”
谢青鹤瞥了陈一味一眼。
陈一味连忙肃容正坐,乖乖地朝他笑一笑。
束寒云知道谢青鹤不喜欢讲废话,类似魔物、魔教的问题,谢青鹤在苗苗山居授课时是讲过的,小师弟明显没认真听课,才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来。
“我来讲给小师弟听吧。师哥喝茶。”束寒云提起茶壶,将师父与师兄的茶杯一一斟满。
谢青鹤不着痕迹地看了他刚换的新衣一眼。遮掩得倒是挺好,换了件厚衣裳过来,怕被闻见血腥味还佩了香囊。行止间更是神色如常,没有显露出一丝遭受鞭挞之后的痛楚不适。
放下茶壶之后,束寒云坐回原位,开始讲沿江魔物与封魔谷的差别。
“魔乃人之怨愤嫉妒等等一切不平之念。”
“久思不得其解,心气不能平顺,日夜忧患,耿耿不绝,则谓之魔。”
“世间未有修士时,魔念衰微,如草上轻霜,日升则消亡。修士得天地造化,修行求真之后,念重恨深,不能开解的魔念越发壮大,汇集一处就成了魔患。”
“封魔谷就是世间魔念汇聚之处。那里的魔念浓厚深邃,能够蛊惑人心,常有人不慎误入其中,堕入魔道,从此不能自拔。也有许多人为了追求力量,自堕魔道。”
“咱们日常乘着飞鸢沿江封死的魔物,只是被零星逸散的魔气所蛊惑的山精草怪,或是一些小动物,连心志不坚的人都很少。这样的小魔物很好打发,但又很多,倘若不去管它,容易啸聚成群祸害凡人村庄,所以,师父才要我们时常沿江封魔。”
“封魔谷那边就不一样了。围聚在封魔谷的通常都是人,还有许多堕入魔道的修士。”
“他们齐聚的那一股势力,恬不知耻,自称魔教。实力是很强的。”
“所以说,魔,分别是魔气,魔修与魔物三种。魔气侵蚀天地万物,有心志者是魔修,无心志者沦为魔物。魔物好收拾,魔修比较麻烦,魔气最麻烦。咱们目前面临的难题,就是魔气。”
说到这里,差不多也就说完了。
李南风一直袖手不语,这时候突然补充说:“魔气的麻烦之处在于,一旦咱们靠近封魔谷太近,再坚定的修士也容易被魔气侵染。倘若堕入魔道,就似肉包子打狗。”
上官时宜捏着念珠的手指顿了顿。
陈一味听得心惊:“那不是肉包子打狗,是临阵倒戈啊!肉包子给狗吃了就完了,去讨伐魔教的修士临阵堕入魔道,岂不是反手就要杀自己人?这不是送菜,是送武器送战力!我消彼长。”
束寒云安慰道:“邪不胜正。六十年前,也是我们胜了。”
“师父说一说当年除魔的细节。”谢青鹤打断了师弟们的讨论,不想再听剿灭士气的具体描述。
他已决定代师出战。
反正什么都代了,不差这一哆嗦。
师父都快两百岁的人了,身体精力都不如六七十年前。哪里经得起封魔这等高强度的战斗?
上官时宜微微一笑,一句话说出来,字字都是恐吓:“为师当年六个弟子,煦阳早早战死,其余五个尽数入魔。久绽入魔浅,自知不敌,在为师面前自戕而死,入魔深的四个……为师亲手斩杀。”
战死。自戕。斩杀。
六人尽殁,一个不留。
这惨烈的结局使陈一味缩起脖子。李南风插袖中的双手不由紧紧握住自己的小臂。
惟有束寒云微微蹙眉:“这么容易入魔?”
“魔气入心,不在身手修为。”
上官时宜连说话时也偏爱谢青鹤,前一句话还对着束寒云,下一句秒换对象:“你如今年纪比几个师兄还小些,阅历所在,难免被魔念缠绕。”这说的必然是谢青鹤。
他叹了口气,老调重弹:“为师已经一百八十九岁啦,赌不起啊。你前面六个师兄陨落,为师花了近四十年才寻得你,又花了快三十年将你养成,你若入魔……为师哪里还有下一个七十年,再养一个掌门弟子来?”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封魔谷的魔气,七十年前就被尽数封杀,几个年轻弟子都没有见识过。
魔气有多厉害,全靠上官时宜讲述。他讲来的下场又如此惨烈。寒江剑派上一代嫡传弟子全都死光了!六个徒弟五个入魔,这概率有点吓人。谁也没有把握说,谢青鹤一定能扛得住魔气。
上官时宜再次试图说服大弟子:“我能镇住魔穴百八十年。到时候你也长大了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,似乎是想得出未来谢青鹤仙风道骨、须发飘飘的模样。
“青鹤,你要替为师养个好徒孙,将寒江剑派的道统传下去。你这样聪明,或许百年之后,魔劫便能终结在你手中。”他看着谢青鹤的眼中充满了慈爱与希望:“师父老啦,终我一生也没能寻觅到终结魔劫的办法。你好好地活下去,才有办法,才有希望。”
束寒云、李南风与陈一味都已经被说服了。
上官时宜垂垂老朽,寿数也就在这十年二十年之间,谢青鹤却如初升之日,尚未抵达巅峰。
一代代传承,一代代更迭,老朽少壮,自有其道。
惟有谢青鹤不肯认命:“行不行的,去封魔谷看看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