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斜照的阳光下,巴黎圣母院在人间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。
总主教那间奢华却散发着陈腐味道的会客室里,加里布埃尔·马瑞尔坐在一张硬邦邦的、雕着复杂花纹的高背椅上,感觉屁股硌得慌。
“该死的,吉贝尔什么时候能换掉这些蠢笨的椅子?还是吉戈那里的沙发舒服!”空气中浓郁的乳香和「没药」气味熏得他有些头昏,但也只能腹诽。
终于,侧门无声地滑开,吉贝尔主教缓步走入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悲悯与沉重威严的神情,那身紫色常服一丝不苟,胸前的金质十字架闪烁着冰冷的光芒。
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加里布埃尔。
“马瑞尔先生!”主教的声音低沉而并带着疲惫,仿佛为拯救巴黎人的灵魂操碎了心:“在这种时刻见到你,实在令人……心情复杂。”
加里布埃尔立刻站起身,脸上堆砌起十二分的恭敬与恰到好处的惶恐,微微鞠躬:“尊敬的主教大人,实在万分抱歉。
作为一位虔诚的教徒,也作为一位深感责任的出版商,我认为有必要亲自向您解释,澄清一些可能存在的……误会。”
“误会?”吉贝尔主教缓缓踱步到巨大的橡木书桌后,优雅地坐下,双手指尖相对,形成一个尖塔状,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。
“马瑞尔先生,当无数灵魂正被《颓废的都市》中的文字所引诱、所腐蚀时,你告诉我,这只是‘误会’?”
加里布埃尔脸上依旧保持着诚恳:“主教大人明鉴!我绝无此意……”紧接着再次解释了《颓废的都市》“两个版本”的差别。
最后他还愤慨地补充:“那本小册子,正如我对吉戈局长所言,绝非出自《喧哗报》之手!这是无耻的仿冒和栽赃!是某些眼红《颓废的都市》文学价值的地下作坊所为!
我们出版的,是经过严格审查、删除了不当内容的、具有深刻社会批判意义的自然主义作品!这一点,「书籍与图书馆管理局」的版权登记就是最好的证明!”
“证明?”吉贝尔主教发出一声嗤笑:“加布里埃尔,我们都是成年人,何必玩这些文字游戏?
你我都清楚,读者们疯狂追逐的是什么!那些空格里充满无限遐想的空间!那些被删去的细节,即使没有小册子,也能在每个人脑海中补全!
即使没有那本小册子,《颓废的都市》也是一部下地狱的小说!”
加里布埃尔皱起眉头。吉贝尔主教比吉戈局长更难缠的原因是,他不需要纠缠法律细节,而可以直接攻击作品的道德属性。
“主教大人,”加里布埃尔深吸一口气:“我理解您的忧虑,完全理解!作为一位父亲,我也担心不良读物对年轻人的影响。正因如此,我们才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删减。
但您知道,文学创作……它需要反映一定的社会现实,即使是阴暗面……就像左拉先生的作品也曾引发争议,但最终被证明其价值……”
吉贝尔主教猛地打断他:“不要提左拉!他那套所谓的‘科学自然主义’,本身就是对上帝造物秩序的亵渎!”
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加里布埃尔知道,纯粹的辩解和文学讨论已经无效,他必须亮出真正的筹码。
加里布埃尔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坦诚:“那么,您认为……如何才能平息这场风波?我愿意尽我所能,配合教会……净化巴黎的阅读空气。”
吉贝尔主教靠在椅背上,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平缓:“平息风波?源头,马瑞尔先生,关键在于源头。那个隐藏在「一个老实的巴黎人」这个可笑笔名背后的、真正的魔鬼!
那个用文字亵渎神明、毒害灵魂的罪魁祸首!只要他存在一天,类似的毒草就会源源不断地滋生!
告诉我,他是谁?他在哪里?将他交给世俗的法律……和神圣的审判!”
“唉!”加里布埃尔重重地叹了口气,脸上堆满了无奈和苦恼,“主教大人,这正是最令我痛心疾首的地方!「一个老实的巴黎人」狡猾得像条泥鳅,只用匿名信箱投稿,稿费只接受现金、汇票和不记名支票。
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!他就像……就像巴黎下水道里的幽灵,只留下这些文字。”
加里布埃尔一边说着,一边摊开手,表情懊恼万分:“我向您发誓,如果我知道他是谁,为了巴黎的灵魂纯洁,为了平息您的愤怒,我绝不会包庇他!”
吉贝尔主教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:“幽灵?呵呵……希望当圣座派来的使者莅临巴黎的时候,你这些花言巧语也能让他相信。”
加里布埃尔头皮一麻,知道自己失算了。
他之所以敢公然出版《颓废的都市》删节版,一方面是由于1871以后法国日益宽松的文化环境,虽然福楼拜、左拉以及印象画派的爱德华·马奈接连被指控过败坏风俗,但最终没有一个艺术家因此被送上法庭。
不管是《包法利夫人》《卢贡-马卡尔家族》还是《草地上的午餐》,也都正常发行或者出售。
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教廷权威的大幅度衰弱,甚至连「教宗国」都彻底丧失了,更遑论干预各国的政治。
听吉贝尔的意思,似乎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否被巴黎警局抓起来坐牢,而有着更加宏大的计划,可以轻易碾碎自己。
加里布埃尔挺直了腰板,语气变得严肃:“主教大人,我深刻反思!虽然我们严格进行了内容审查,虽然那本补充册子是非法仿冒——
但不可否认,《颓废的都市》的流行,客观上……可能引发了一些不良的讨论和关注。作为负责任的出版商和虔诚的信徒,我深感不安,愿意以实际行动弥补!”
吉贝尔主教面无表情,只是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:“马瑞尔先生,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责任,并有悔改弥补之心,这很好。这说明你心中尚存敬畏,良知尚未完全泯灭。”
半个小时后,吉贝尔主教的办公室里
“愿主宽恕你的过失,并指引你未来的道路,马瑞尔先生。”吉贝尔主教站起身,脸上带着神圣的微笑,向加里布埃尔抬起了那只保养得宜、戴着象征权柄的戒指的手。
加里布埃尔连忙躬身,恭敬地端起那只肥厚的手,亲吻在那枚戒指上:“为您和「巴黎益书协会」的事业效劳,是我的荣幸!”
看着加里布埃尔身影消失在门口,吉贝尔主教不屑地撇撇嘴:“狐狸!”
而加里布埃尔走出圣母院,重新呼吸到巴黎街头带着马粪和煤烟味的空气时,则狠狠地啐了一口:“毒蛇!”
按照约定,这周他要赞助「巴黎益书协会」1万法郎!
吉贝尔主教收下了这笔“赎罪金”,就会暂时关上了教会推动严厉追责的大门。
吉戈局长那边,没有主教持续的强力施压,再加上自己额外贡献的5000法郎,也会放松追查。
现在的《颓废的都市》每天都至少能让自己进账5000法郎,其中近一半是利润,而这个数字随着《颓废的都市》向巴黎之外的地区蔓延,还在持续上升。
一个星期,只要一个星期,就能弥补上自己给吉戈、吉贝尔两人的献金。
他坐进马车,疲惫地靠在座椅上。
“老爷,我们去哪儿?”马夫问道。
加里布埃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而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,扭头向后:“皮埃尔,你说你在圣马丁大道的邮局门口,只见到了那个寒酸的年轻人,没有看到其他人?”
“是的,老爷。”车厢后面专门让仆人站立的位置上,一个瘦高的男人卑微又肯定地回答。
“唔,知道了。”加里布埃尔缩了回去,“去报社,我要再写封信给「一个老实的巴黎人」先生。”
(下一章晚点发,改思路了,正在重写)